說到時尚界最偉大的發明——白色棉T卹,是我衣櫥裡的最愛,熟悉我的朋友會發現,我有各種各樣不同款式的純白棉質T卹。喜歡它的理由很簡單,因為它舒適而百搭:穿上它你不會覺得瘙癢難耐,或者悶熱不透氣;你可以將它與各種顏色的下裝搭配而不會覺得突兀奇怪;在嚴肅場合它可以躲在一件西裝外套裡面顯得人精神奕奕;閒暇時配上牛仔褲、高跟鞋它能讓你變成明星。並且差不多一年四季都能用上它,幾乎哪裡都能買到它,價格也不會讓人感到囊中羞澀。
你簡直對它挑不出刺兒來,它有什麼不惹人喜愛的地方嘛? Annie Leonard在她《東西的故事》一書裡這樣告訴你:
棉花很愛水
作為棉T恤的主要原材料,棉花給人的印像是:天然、無毒、環保又無害,就好像我們給初生嬰兒採購衣物,首先考慮它們是不是全棉材質。我們很傻很天真,被它毛茸茸、白濛濛的外表給蒙蔽了。
棉花灌木原本是熱帶地區的產物,但如今卻種植在美國、澳洲、中國、印度、中亞,以及一些非洲小國例如布基納法索。全球年產量超過2500萬噸(如無特殊說明,數據均摘錄自本書,出版年份為2010年),差不多夠每個地球人各做15件T卹。
棉花是全世界灌溉量最大的作物之一,對於從未下過田的人來說(譬如我),對於灌溉這個詞背後的含義,或許並不了解。灌溉的過程中,因為滲流和蒸發,浪費掉很多水,因此,棉花很愛水。
要做一件T恤,得耗用256加侖(約等於970升)的水來種植棉花,相當於一個正常成年人1年零3個月的飲水量(按2000ml/人/日飲水量計算)。
然而全球對於水資源的消耗極為不均。美國每年每人消費棉花所用的水大約有一半是來自於國外;歐洲足足有84%的棉花相關水資源是從世界上其他地方來的,這代表美國和歐洲的消費者基本上正在耗光其他產棉國家的水(例如烏茲別克斯坦),讓當地人民可用的水越來越少,再把殘局留給當地收拾,自個兒想辦法解決水荒。
棉花要農藥
雖然棉花種植只佔全世界作物面積的2.5%,卻用掉全世界10%的肥料和25%的殺蟲劑,美國農夫將三分之一磅的化學肥料和農藥,來用在每一磅收成的棉花上。
一般常見的棉花栽種,首先會在田裡撒上化學品來消毒土壤,然後才開始栽種。棉花種子往往都浸泡在殺真菌劑裡,接著在生長過程中,也還會噴灑好幾次殺蟲劑。
這些化學品是一視同仁的:除了吃棉花作物的蟲之外,也一併殺死了吃蟲子的蟲子和土壤裡的微生物。如此一來,進入了惡性循環,農民只能噴灑更多農藥。而抗藥性的產生,讓化學公司忙著開發更多新型農藥。
問題還不止於此,工業化的農業把上百種多樣化的棉花種類消減到只剩少數幾種,這種方法稱為“連作”(農田裡只栽種單一種類作物),農田變得愈發脆弱。
更嚴重的是,在收成期,作物上會噴灑有毒化學脫葉劑,好讓葉子掉光光,不會弄髒了純白的棉花,也方便摘棉機或脫葉機接近棉花,進行採收。
就算守規蹈矩操作,這些農藥或化學物還是會污染地下水和地表水,也傷害了動物和人類自己。加州的一份農藥致病報告說,因噴灑農藥造成工人生病的總數中,棉花工人排名第三。發展中國家的規定較為寬鬆,農藥的用量更高、毒性更強,提供給工人的安全措施卻更少。
棉花去加工
離開了棉花田,距離變成T卹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未加工的棉花要變成纖維,得經過複雜的加工過程。軋棉機負責把棉花從種子、莖稈、葉片中分離出來;機器將棉花捆成一大束,方便運送;更多台機器用來解開棉花束,把棉花彈松;接著用於梳棉、精梳、併條和紡織的機器,把棉花做成棉線;最後,梭織機把棉線織成布料。每一台機器的背後都是大量的能源消耗,為氣候變遷做出了自己的“貢獻”。
如果你像我一樣喜歡白得晃眼的T卹,接下來的步驟就要豎起耳朵來聽了。通常白色T卹都不是棉花原本的顏色,都必須經歷把布料漂白的過程。如果製造服裝的國家仍舊落後地使用氯化物來漂白,那麼氯和含碳的有機物混合在一起,隨著廢水流出工廠後,馬上會變成致癌物和神經毒素。
最後,布料在送到縫紉機前,會經過某種處理,把布料變成廣告詞裡所謂的“好保養”的材質——柔軟、防皺、防臭、防蛀、防靜電。化學家們費盡心思研發出能讓布料變得易於打理的材質,卻讓諸如甲醛之類的危險化學物有機會接觸我們的皮膚。寫到這裡,我貼著白T卹下的皮膚豎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即將誕生,棉T恤
經過以上步驟處理完工的棉布送進工廠裡,完成最後一道程序。我們印像中,早就是機器取代了工人,但不少國家仍然存在“血汗工廠”。 2013年孟加拉拉納廣場大樓倒塌,造成至少1134 名成衣工人喪生及2500 人受傷,受害者多為婦女勞工,該棟大樓裡有6 間為西方市場製造成衣的工廠,上萬人擠在同一棟樓工作,極度惡劣的工作環境,充斥著製作成衣對人體有害的化學物質,勞工罹癌比例提高。
即便如此,在當地經濟條件不佳、缺乏勞工法條保障的情況下,這些員工別無選擇,只能苟活。在海地,給迪斯尼縫製成衣的女工收到的工錢,卻只有成衣在美國售價1%的一半。女工們表示,幫迪斯尼工作餓死得比較慢,至少比馬上餓到一命嗚呼好。她們想要安全的工作環境,想要在熱的時候喝一口水,想遠離性騷擾。媽媽想在孩子睡覺前回家看他們,想要有足夠的食物來準備一頓能吃飽的餐點。
以上T恤的故事只是《東西的故事》裡其中一個章節,在書中,作者Annie Leonard講述了更多與我們生活息息相關的東西:一本書、一台電腦、一個易拉罐、以及PVC塑料,“開採-生產-丟棄”的故事。書創作的年份距離我們已有十年,在這期間,有多少問題已受到關注,有多少事實還在繼續?雖然很多數據和信息都已經老舊,但通過這些故事作者向我們傳遞了一個赤裸裸的現實:“所有事物都是小元素,存在於另一個更大的系統中,換句話說,一切事物都是相連在一起的。”環境不只是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甚至免費的原始資源,只用來刺激經濟成長。
那,我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如果這是一個容易解決的事情,那它也不會成為一個問題。
就算我不想要為GDP做出貢獻,國家也不答應啊。凡事與經濟扯上關係,就會變得異常複雜。然而,經濟也是地球生態系統內的子集,不是嘛?當一個子集在一個固定大小的系統內無止盡擴張時,會發生什麼事呢? “發展”從字面意思上來說是越來越好的意思,但是,目前看起來,發展卻是邁向一條燃料密集、遍地毒物、消費優先的經濟之路。
要回答“我”該怎麼辦,通常很令人反感。無論生態還是經濟,都不是個體的問題,要找解決方案,問那些政策決策者去吧。電子產品每年升級設法讓舊機越來越慢,大小家電一旦壞了維修費用高得驚人,這些鼓勵購買的陷阱“我”都無力抵抗。 “我”作為一個微小的個體,做任何事情,都只不過是空氣中的一粒塵埃,很快就會煙消雲散。
烏茲別克斯坦的居民沒有乾淨的水喝,棉農的癌症患病率上升,孟加拉女工的不公平待遇,的確與“我”無關。除了閱讀完這些令人心酸的新聞,心裡默默喊上一句“好可憐”以外,對“我”沒有任何影響。 “我”享受著優渥的工資,住在寬敞乾淨的大房子裡,喝著乾淨的水,在炎炎夏日冷氣吹得凍到穿毛衣,“我”與他們的世界被劃上了無形的分界線。
然而,我們生活的地球像一張巨大的網,任何人都不可能獨善其身。我們身上的白色T卹印刻著它周遊時世界留下的“水足跡”、“碳足跡”、沉積著有毒化學物品的殘留物。就算我們漠不關心,但這件自帶故事的棉T卹,就好像鄧布利多的“冥想盆”,透過它,烏茲別克斯坦、孟加拉、海地、布基納法索…世界上所有與它產生過聯繫的人們的生活,用某一種方式影響著我們。
不過,“我”不是聖母,也不想做聖母。 “我”還是希望穿好看的衣服,不被潮流所淘汰,不被辦公室的同事嘲笑;“我”生活的社會不允許“我”把生活步調放慢,放棄對物質的需求;“我”不想回到那個貧窮的年代。生活在一張巨大的網裡,要改變的又何止是“我”?
作者在書中提到了“零廢棄計劃”,感興趣的話可以找書來翻閱(購買紙質書也是一種罪孽,善哉善哉~)。其中一條提到了“公民參與”,我們每一個人確實有不少可以做到的。
在一次The Muddy School的活動中,我們在海岸上發現了很多垃圾,我們與小朋友討論,究竟如何能夠解決環境垃圾的問題。不隨意亂扔垃圾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垃圾的前身也是一項有用的物品啊,從源頭減少垃圾的產生。我們在設計活動過程中也試圖做出小小改變,來影響孩子們對於“東西”的看法。
例如,改進小泥巴護照的設計,連續參加活動的小朋友用完每一頁後,才更換新的護照,盡量讓它物盡其用;在創造力遊戲中不過多采購浮誇的裝飾物,盡可能使用環境中的零散物體,搭建完畢後將它們拆解,物歸原位。在此過程中,我們也產生很多掙扎、不少爭論,究竟是否要給一些“養眼”的成品來推廣自己?究竟選擇耗費紙不塑封,是否比選擇用PVC塑封節約紙,會更好?答案從來就不會那麼簡單,我們做得也並不完美。
而在日常生活中,“公民參與”確實大有可為,我們都是精明的買家,作為消費者我們理應手握主導權,而不是被消費主義牽著鼻子走。
在買東西前,想想自己究竟是否需要這件東西,如果需要是否能購買一件使用壽命較長的物品;丟棄物品前三思而後行,找找重新再利用廢棄物的有創意的方法,賦予它新的“生命”。
以前我從不知道,關注商標上的標識能夠幫助自己做出正確的選擇,《東西的故事》告訴我們,無論紙張、T卹、家具、咖啡還是電子產品,都具有一些非盈利機構在製衡企業無止境的採集資源,對他們施加壓力要求改善,並對產品進行審核,給與認證標誌,幫助消費者擦亮眼睛。
例如:選用有FSC認證的木材製作的紙張,代表使用的木材接受過森林管理委員會的審查;有公平貿易標誌的咖啡和巧克力,代表著工人的工作條件和收入補償都較為公平;選擇有機棉T卹,它代表著棉田種植過程維持了水和土壤的潔淨、保衛人和動物的健康。
對已採取措施改善上游產品設計,使用再生材料、減少能源消耗的公司我們理應給與更多支持。確實有很多大企業在默默改變,從而影響消費者的價值取向,而我們消費者與其要買一件T卹,不如選擇具有這樣標籤的衣服,給與企業正面反饋,鼓勵更多商品加入產品改善的隊列中來。
當購買前習慣性進行思考,就已經開始警惕消費主義的牽制,向永續發展邁開了一大步。很多人誤讀了“永續”這個概念,認為沒有什麼是真正“永續”的。天文物理學家Robert Gilman卻這樣認為:“永續是時間推移後留下的公平性。”不能自掃門前雪,只管特定某一物種或只看氣候,一定要放眼這一整片星球。
我最喜歡的社科人文書籍作者——Jared Diamond在《崩潰——社會如何選擇成敗興亡》一書中提到:“我們今日所付出的努力將決定當前的兒童或年輕人在步入中年或老年時地球的狀況。”
有朋友問我,為什麼書中的這些描寫會觸動你?我說,因為我希望我的孩子生活在一個更美好的環境中。
看完書我還是會買“東西”,不過我會更珍惜擁有的東西、細心照顧、付出應有的尊重。
擴展閱讀:
- 中譯版:《東西的故事》
- 台譯版:《垃圾與它們的產地-為什麼99%的東西半年後都被丟棄? 》
- 英文書名:《The Story of Stuff-How Our Obsession with Stuff is Trashing the Planet, Our Communities, and Our Health-and a Vision for Change》
- 作者:Annie Leonard
- 英文第一版出版年份:20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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