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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相片ping zhang

記這個彼此纏繞的夏令營



“位於森林底層的真菌身體,早在產出蘑菇之前,便不斷以網狀或紗團般的形態伸展,纏繞著植物根部與礦物土壤。”


——《Mushroom at the End of the Wold: On the Possibility of Life in Capitalist Ruins》(末日松茸)




Anna Lowenhaupt Tsing在書中利用松茸探討了現今社會的問題:松樹與它共生的真菌伴侶經常在被人類燒毀的環境裡蓬勃生長;松樹與真菌共同善用了森林明亮的開闊空間與外露的礦質土。人類、松樹與真菌三者各自的維生方式彼此造福了自身以及其他生命;這是個多元物種的世界。


而所有參加The Muddy School夏令營活動的小朋友背後也隱藏有類似的關係。




多元聚合——“壁虎”與“熊貓”


每種生物都能改變世界。細菌為我們創制了有氧大氣,植物則幫助維繫。植物能於地表生存,是因為真菌分解石頭為土壤。從這些例子看來,世界創制的計劃是能重疊、且有空間容納多元物種的


人也是一樣,這個多元世界的設計是能容納不同性格、背景、想法的人,每個個體為了能令自己生存,改變著身邊關聯事物的運作方式。


在我們搭建“恐龍”的活動中,需要小朋友多元化地配合:有的喜歡搬運及尋找材料,在大自然中發現材料對他們而言是一種樂趣;有的擅長空間想像,負責決定哪一種材料適合恐龍身體的哪一部分的結構;有的喜歡調和泥巴,能製作出泥與水比例適合的粘合劑用於固定“建材”;有的主意特別強,對將要構建的形狀了然於心;有的能很好配合其他人,執行力很強地完成任務。


這些分工,沒有人為安排,而是大家在活動進行中自發地根據自己的特點選擇適合自己的崗位。要說哪一種職責是最重要的?事實上並沒有這樣一種被世人幻想出來的“最佳”工作。如果只有領導者,而沒有執行者,那麼恐龍搭建將永遠停留在空想階段;如果只有搭建者,而沒有蒐集搬運材料的,那麼這個搭建也不會充滿精彩的可能性。



“壁虎”是一個主意極強的孩子,雷厲風行,反應敏捷,能做出快速決策,也比較強勢。 “熊貓”則沒什麼特別強的主意,但具有敏銳的感覺,雨水的溫度、泥土的觸感,都能觸動他愉悅的情緒。


在搭建恐龍時,他倆自發組成一隊,共同製作他們的“恐龍”。在“骨架”差不多建造完成時, “熊貓”希望給“恐龍”的身上用泥土黏上一些不同顏色的落葉來裝飾。


“壁虎”看到了這些裝飾,粗暴地用手抹去了全部的裝飾樹葉,用力扔到一邊,大聲喊叫起來:“這是誰幹的!不要再往上面加東西了,不要再往上面加東西了,還沒做完呢。”


“熊貓”此時很生氣,怒目圓瞪地把被扔掉的樹葉全部撿回來再黏上,“你不要動!我想讓它更漂亮。”


一頭扔掉樹葉,另一頭撿回樹葉,氣氛此時相當緊張。兩個孩子各自堅持己見,激烈衝突似乎一觸即發。


“我的恐龍還沒有完成,這不是它的最外面一層,你現在粘樹葉沒用,看不見的,看不見!”“壁虎”著急地有點兒語無倫次。雖然他與“熊貓”一起工作,但他不認為這是大家共同的作品,而是屬於他一個人的。因此,對於如何搭建這個恐龍應該全都聽他的,不能接受其他人未經允許的干涉。


此時,空氣沉靜了0.1秒,“熊貓”打破了沉默:“那我繼續固定‘恐龍’的腳吧。”接下來的搭建過程沒有再發生爭執。



假如,人類單一化之如小“壁虎”,那麼這個世界將紛爭不斷、永無寧日;假如,單一化成為了小“小熊貓”,那麼世界將不會充滿激情地奮勇前行。正因為世界的多元化,我們才有幸享受和諧發展的紅利


然而,孩子們知道他們應該繼續做自己嗎?他們能夠認識自己的優勢和特點,明白他們每一個人都是不可缺乏的地球元素嗎?




彼此影響——“獵豹”、“郊狼”與“白虎”


不同生物是如何彼此影響的——假設有影響的話——這個問題,始終沒有解答;有些生物會阻撓(或吞食)對方,也有一些會為生存而相互合作,還有一些只是原地不動。


“獵豹”、“白虎”和“郊狼”是同學,也是彼此生活中最好的朋友。


他們在活動中形成一個小團體,其他人很難加入。 “含羞草”常常在一旁看著他們談笑風生的身影,雖然他也很想成為其中一員,但始終無法被小團體接納。



“白虎”很喜歡玩電子遊戲,如果你不懂遊戲世界,那你很難找到與他的共同話題。常常宅在家裡的“白虎”很不適應戶外活動,第一天集合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在活動中說的最多的一句話也是:“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家?”但是,當與他聊起“殭屍”(電子遊戲中的角色),他興奮地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獵豹”和“郊狼”平時在家的屏幕時間受到嚴格控制,但若是去“白虎”家玩,三人在一起就一定是玩電子遊戲。活動中,別的孩子在觀察自然物體或自然現象之時,他們三人站在一邊討論遊戲,非常有耐心地等待其他人。


“含羞草”不懂遊戲,爸爸媽媽不允許他玩,平時在家他最喜歡看書,他時常能說出一些昆蟲的學名,包括哪種有毒、哪種沒有毒。


“含羞草”屢次試圖加入他們三人,可是根本搭不上話,因為他沒見過遊戲長什麼樣,而他們也不會談論除遊戲以外的話題。



唯一一次,三人團體分開,是在搭建恐龍的活動。 “郊狼”很喜歡搭建恐龍,他饒有興致地對照恐龍圖片構思著結構;興致勃勃地在森林裡奔跑,與其他人一起搬運木頭。他的另兩個夥伴則在一邊挖掘“恐龍化石”。


起初“郊狼”會轉過頭看看兩個夥伴在幹什麼,之後來回奔波試圖兼顧兩邊,最後他放棄了搭建恐龍,加入挖掘行列。離開前,他若有所思地站在其他人完成的恐龍旁,默默地看了好一會兒。


三天夏令營活動的最後一天,我們有一個“植物尋寶”遊戲,孩子們需要通過觀察植物來設計線索卡,隨後將線索卡藏起來,在自己繪製的地圖上做標記,讓另一組來尋找。


此時,他們三人燃了,自然遊戲竟與電子遊戲如此接近。他們滿園子奔跑,終於將目光短暫地轉向自然界原本就存在的物體。他們打開了五感,嘗試用眼睛去看,用手觸摸,用鼻子嗅聞,在卡片上畫上了一朵如此美妙的小黃花。他們一邊又一邊要求“再來一次”,“還沒玩夠”。


孩子們彼此之間互相影響,我們也影響著他們看待問題的角度。




合作轉化——“鸚鵡”的故事


如果生存總是涉及自身之外的其他,那必然也受到自我與他者的轉變與不確定性的影響。我們在物種內部和跨種族間,都能因為合作而轉化。地球上最重要的生命物質就發生在這些轉化當中,而不在自我封閉個體的決策系譜裡。


夏令營的5km徒步大挑戰是孩子們既愛又恨的活動。喜歡是因為我們在徒步過程設計了挑戰卡,有重重闖關的成就感;不喜歡是因為要走很長的距離,也無法閑庭信步細細品味自然。



起初,孩子們將自己設定為“封閉個體”,為個人利益的最大化而行動,完成挑戰只是為了保證自己在項目中“生存”下去。其他人的任務是什麼,其他人遇到了什麼困難,與自己無關。


然而“封閉個體”的決策很快就無法進行下去,因為我們是一個團隊,不得不共同進退。這個小集體總是有先有後,個體再強大,也無法決定整個團隊的行進速度,自我的生存受到他人不確定性的影響。



“鸚鵡”非常擅長徒步,在森林裡上躥下跳,對完成挑戰卡信心滿滿。他總是最先完成任務,完成後很快就想索取下一份挑戰卡。但他面臨的規則是,只有當團隊全部成員都完成挑戰後,才能領到下一張挑戰卡,他的快速並不代表整個團隊的速度。


於是“鸚鵡”很快領悟到了,需要幫助其他人完成他們的難題,才能確保整個團隊的同步。每次當他第一個完成任務後,就大聲吆喝“誰需要幫助?”“你的任務是什麼?”從而他會發現有一些任務確實無法一個人獨立完成,例如:在泥地上畫出自己身體的輪廓,就需要有同伴幫助共同完成。


有一次,“鸚鵡”也犯難了,他抽到的任務卡是:“完成50級台階”,可是一路上都是平地。總是第一個完成任務的他,卻成為了遲遲未能完成挑戰的那位。這時大家給他出謀劃策,有一位小伙伴說,“你可以找一個台階,上下跳50下。”“鸚鵡”茅塞頓開,50級連續的台階沒有,但可以“創造”50個台階。於是,“鸚鵡”找到一個台階開始跳,小伙伴們都停下來,幫他一起數數,森林裡飄蕩著整齊地吶喊“1、2、3……”他一絲不苟地跳完50下,大家為他鼓掌歡呼。



不穩定是一種體認到我們可能會因他人而脆弱的狀態。為了生存,我們需要幫助,而幫助始終是一種相互效力。合作轉化,它沒有自我封閉的單位;它的單位是以遭遇為基礎的通力合作


我們生活在一個規模化生產的世界裡,我們被教導從單一的角度去分析事情發生的原因。這樣的做法確實讓我們的經濟、科技快速成長,但也同時限制了我們的思考與想像。可以說,規模化的思考讓我們十分害怕不確定、不穩定的東西。 Anna Lowenhaupt Tsing認為,與不穩定共存需要的不是只怪罪那些讓我們落此下場的人,我們可能得環顧四周,觀察這個奇異新世界,可能得拓展想像力,以便掌握它的輪廓


《末日松茸》的作者,加州大學人類學教授Anna Lowenhaupt Tsing的母親是中國人,因此她比較喜歡以中文名「安清」來稱呼自己。 《末日松茸》探討了生態破壞後生物和人類的關係,與其他類似主題充滿生澀專業詞彙的枯燥描述方式不同,作者用一種別具一格散文詩般的敘事手法,讓人一邊漫步在森林中,一邊對資本主義、社會經濟和自然之間的關係進行反思。感興趣的話,可以把書找來看看,你會了解一些在受轟炸的地表上伸展的松茸的故事,有助我們去探索我們共同的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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